上 腊 坟

 　　六岁那年腊月，一连几天的雨夹雪，天阴冷阴冷的，父不顾爷和奶的劝阻，执意要带我去上腊坟。父将我驮在背上，一手撑着伞，一手托着我的屁股，艰难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，寒风裹挟着雪粒，刀片儿似的割在脸上，痛得我哇哇大哭，为了哄我，父给我讲了个故事。

　　父说华伢你可晓得，我们的先祖原是江西人呢!我问是哪个先祖呀?父笑着说，那可是我们几十辈前的先祖了，明朝初年，因为刚经历了战乱，皖西南的村庄大多已遭摧毁，人烟稀少。那时朱洪武刚刚坐了皇位，便命令江西鄱阳湖地区的人家往江淮一带迁移，我们的先祖被迫带着老婆孩子，挑着亡父的骸骨，夹杂在乱哄哄的迁徙人流中来到了皖西南。先祖刚安顿下来，就急忙将亡父的骸骨葬在了乌石堰渡口对面的高山上。不久，当地人找到先祖，说先祖葬父侵占了他们的山场，逼迫先祖取出骸骨另葬他处，先祖当然不依，当地人威胁说不取也行，但得用秤砣在他脚踝骨上砸三百下。先祖是个仁义孝顺的人，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父亲的亡灵再受惊扰，谁知三百秤砣还未砸完呢，先祖已痛死在亡父的坟前。当地人被先祖的仁孝深深感动了，就将那片山场送给了先祖的后人。多年后，族人们在清明祭祖时，约定了要先祭儿子(先祖)坟，后祭老子(先祖亡父骸骨)坟，以此表彰先祖的仁孝。

　　父讲完故事已是大汗淋漓了，父将我在一个小卖店前放下，进屋买了捆香纸鞭炮。这时雨雪停了，父收起伞，牵着我的手，慢慢往乌石堰渡口走去，父抱着我站在渡河的竹排上，指着对面树木葱茏的高山说，那片山场，就是先祖葬父的地方呀，我们家族后来的历代祖先，也都葬在那里。上岸后，父深一脚，浅一脚地踩着积雪，背着我来到山脚下，扫开一片积雪，用香纸垫在地上让我坐上去歇息，一边喘着气说，我小时，你爷每年都会带着我来给先祖们上腊坟烧纸钱，现在爷年纪大了，就该由我带着你上腊坟烧纸钱祭拜祖先了啊!父歇了会儿，又背起我，手脚并用地爬上山顶，领着我在一代代先人的墓碑前磕头，烧纸，放鞭。直到天快黑了，父才背着我一身泥浆地回到家里。

　　父对爷和奶照顾得无微不至，爷和奶都是八十多岁高寿的老人，偶尔伤风感冒了咳嗽时，父就会紧张地去寻医问药，每当村人夸奖父孝顺时，父总会谦恭地说哪里哪里，我做得还很不够哩!父对我说每个人都应该孝顺父母和长辈，小乌鸦长大了还晓得喂食给老乌鸦吃呢，何况是我们有仁孝传统的家族呢?

　　后来，爷和奶去世了，父也老了，连走出屋门都很困难了。现在，每年腊月，我都会拎着香纸鞭炮，对孩子讲着父曾对我讲过的故事，一起艰难地爬向那埋葬着先人的山顶。